耶穌電影──由文字到影像PDF Full Versi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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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穌電影──由文字到影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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忠於原著?
不論製作人怎說,怎強調其真實性,觀賞耶穌電影,是不能亦不應以是否忠於原著為評審的條件,電影是集體的創作,編劇、導演、演員、美術、資料搜集、佈景、攝影、剪接、配樂、市場策劃等等均在左右電影的成品的模樣,所以,我們以忠於原著來評價那些電影,是前設錯誤。誰能真實地反映當刻耶穌的情景?受難曲?用原文?對不起,沒有現代人知道當時的語音是怎樣。看時序?連四福音之間都有時序上的出入。看場景看細節看考古?我們沒有幾人是專家。【耶穌傳】強調跟足路加福音,結果十架上是沒有「猶太人的王」的牌子;【受難曲】客西馬尼園一段有魔鬼放蛇,馬太26:及馬可14:都沒有提過,何來忠於原著?課堂上有一齣【馬太福音】,連當時的教宗都推崇,製作人卻原來不是信徒,只是覺得耶穌這題材很值得拍,便依照馬太福音拍。試問,一個不信神蹟的人怎樣忠於原著,以影像來演繹真實的耶穌?反過來,用完美數碼特技造出耶穌行於水上,或平靜風浪,才算忠於原著?非信徒看完便會臣服於耶穌的神蹟?
事實上,更多電影製作人,製作的前設不是要還原古時的耶穌,而是展示他們心目中的耶穌。由編劇開始,他們已經不斷為聖經裡的文字進行「選取」、「重塑」及「填補」的工作。所以,要評價的,應該是經整合後,所要表達的景象,要表達什麼?是否言之有物?是否能豐富了觀眾對文本內耶穌的認知?為觀眾帶來反思?疑問(不同意電影的演繹,都屬擴闊眼界,只是反面罷)?新角度?新眼界?還有,戲劇性的電影,原本是為娛樂而存在的,即使所描寫的是如耶穌般的偉人豪傑或神性宗教領袖,我們仍要問,電影是否有娛樂性?
本文的目標是,嘗試分析電影製作人,怎樣為四福音文本進行改編,把這個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,重現於現代人的眼前──就是怎樣把四福音文字立體化。
我主要選取了【基督最後誘惑】(下簡稱【基】)、【萬世巨星】(簡稱【萬】)及【受難曲】(簡稱【受】)作為主要探索對象1。
選取+重塑+填補=製造
製作人要「製造」一個怎樣的耶穌?答案就見於他們的故事主題上,有什麼的主題,就會從聖經中抽取什麼內容,亦會左右他們如何塑造這耶穌,同時也會引發他們加插某些原著沒有的橋段,來填補文字上的空白。
【受】片詳細地描寫耶穌臨死前的一段時間,明顯是「取」其受難之主題,因為從客西馬尼後的所有記載都配合著這主題。【萬】以一個重新設定的猶大,從人性、政治、宗教等角度嘗試理解耶穌的釘死,於是關乎二人之間的情節都保留下來,只是加以渲染,都改寫成二人的分歧,導致最後耶穌被賣。【基】的點題是「最後誘惑」,這誘惑就是選擇家庭而放棄十架,於是全片都充滿「女人vs.十架」這主題,由開首耶穌背著別人十架到抹大拉馬利亞吐唾液在他面上,到在她的家中請求她原諒,到改寫曠野第一個試探為馬利亞(蛇)引誘他組織家庭,到釘十架期間中計走下十架分別與抹大拉馬利亞、馬大及妹子馬利亞生兒育女,所有的取材與改編,都貫徹此主題。
先說「選取」。耶穌生平,不能盡錄,就連四福音的作者也只能選取他們印象最深刻的片段,電影只有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,更加要嚴選。
【受】片雖說主要跟據約翰福音,但因為要集中描寫「受難」,於是與受難相關的經文都會優先被引用,包括分散於四福音的十架七言。為凸顯猶大的出賣,同樣引入約翰福音以外之經文。
【萬】片幾乎全以猶大為主視點,說的是他眼中的耶穌。選取的經文多與他有關,以耶穌為核心的劇情就要等到客西馬尼園之後才增多。因為主線在猶大,連醫病、神蹟及釘十架等其他耶穌電影十分重視的場景,都相對地粗疏簡約。
至於【基】,表達手法非一般,反而選取的經文涉獵更廣,不只集中在四福音,參下文。
值得留意的是,三片皆認為當時的政治及宗教氣候,與及門徒對耶穌復國作王這政治期望皆十分重要,都影響耶穌的生死,所以很努力選取相關經文。
然後說「重塑」。重塑是指怎樣把已選取的文字內容轉為電影內容(包括影像、音樂、音效與對白),同樣,表達的手法不一定以忠於原文本為目的。文字的記載很有限制,很多細節,包括時間、地點、場景間的轉換,以至人物的動作、說話的語氣等,未必有所記錄,當文字轉換成影像時,往往需要製作人憑他們對文字的理解及取捨來進行重塑。
【受】幾乎把聖經關於耶穌受難大部分經文平鋪直敘地展現於觀眾眼前,因為強調其真實性,許多重要聖經對白都得以保留。【受】以以賽亞書53:5(...因他受的鞭傷,我們得醫治)一句字幕作開始,相信正是製作人米路吉遜的信仰觀,就是耶穌的受苦是非常重要,可藉以洗去我們的罪孽。越能表達那份傷,越能帶出耶穌的醫治,於是有過分冗長的血腥鞭打,及鉅細靡遺的十架行刑場景。在釘十架一場戲中,相對於另外兩個被釘者,耶穌身上簡直是體無完膚。
【萬】中幾乎所有說話皆以歌唱方式出現,而部分重要對白,則以仿古Gregorian Chant方式演繹,較易於保留一些聖經中的重要字眼。許多的經文都為配合音樂上的Phasing、押韻、音調等而作出修改,達至音樂美學上的需要,但整體來說,可以見到歌舞間仍然清楚地帶出耶穌很多重要事件的始末。視覺上,為增加現場感,選擇在以色列實景拍攝;一些抽象或不想以對白來交代的情節,有時會選擇以歌舞場景來演繹。
【基】雖說劇本對聖經的改動很大,但個別場景仍保留原著的細節,包括連基督徒都經常混淆的兩個潔淨聖殿場景2,都能清楚表達。情節上最大的改寫相信是耶穌對自己身份的認知。這個耶穌要不斷尋找別人來肯定自己的角色,包括猶大、施洗約翰,甚至曠野禁食的目的都是為求與神對話,要找出自己的身份來,這些試探亦因為對應尋找自己角色的目的而有很大的改動:魔鬼以眼鏡蛇、獅子及火柱的形象出現──原本石頭變食物的試探以女人及性來代替,變了形式(form),仍然是中國人所說的食色性也。獅子的出現則代表心底的權力及對世界的統治慾。出埃及記中神夜間用火柱引領以色列人,所以戲中火柱一出現,耶穌以為是天使長(終於等到神與他對話)。火柱先認定他神兒子的身份,並以與他一同作王為引誘。
人物塑造方面,【萬】及【基】都重新打造猶大,【受】亦為他加入不少額外情節。另一個重要人物彼拉多,不約而同,三齣電影都為他塑造一個較公正、欲協助耶穌及政治無奈的形象。最特別的,就是抹大拉的馬利亞。三齣電影似乎都受中世紀教會對她身份貶抑的影響,都以妓女的角色出現,【受】及【基】直接把她描寫成約8:3-11中的淫婦,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就是那淫婦。聖經亦沒有提過她是妓女,只提過耶穌為她趕了七隻污鬼,這事實又竟然沒有電影打算交代3,這就是我說,一切都在乎製作人的取捨。
最後談「填補」,就是填補文字上的空白。製作人往往會運用想像力,為沒有交代的空白填寫劇情,以增連貫性、戲劇性,或為其製造的人物或故事增添補充資料,令人物性格更立體,令故事更有說服力。
雖說【受】片較多跟隨四福音內容,但亦有好些戲劇性的添加內容,例如魔鬼多次以不同形象(多以一個男性)出現。較特別的一組場景,關乎猶大的,就是他出賣耶穌後,有兩個鬼魔童子出現,繼而出現了11個兒童戲弄猶大的幻象,最後在一隻羊羔屍體前,猶大自縊而死,頗有玄外之音。彼拉多與太太的篇幅,亦算不少,斷續地為彼拉多塑造一個被迫殺害耶穌的無辜形象。
【萬】片以現代人扮演古代人物作為框架,多次出現古代與現代交錯甚至混合的場景,例如出現現代裝備的羅馬兵或現代人用的維修鋼架等,荒誕的場景更能配合音樂劇的模式,音樂更能自然地融合於影像中。片中最點題的填補相信是已死之猶大再現[1:35],唱出主題曲Superstar,以一連串的問題4,質疑耶穌的抉擇。另一個聖經以外,不只一齣電影有興趣探索的題材就是抹大拉馬利亞與耶穌的感情,於是安插了Everything's Alright[0:18]及I don't know how to love him[0:44]這兩段戲。至於影像上的填補,較令人留下印象的是,出現坦克及戰機。兩組鏡頭都與猶大有關,以表達他內心的掙扎,心裡兩個律的爭戰。用現代武器,相信與當時美國正值越戰有關。另一個特別的填補在電影的完結,片中沒有交代耶穌的復活,男主角最後沒有與一眾青年人乘坐他們的巴士離開,結尾時,夕陽下,山頂上影著一個空十架,而山下暗處隱約看到一個人影,後邊有大群羊跟著,彷彿在暗示,復活了的耶穌,牧養他的群羊。
【基】的填補是三者之冠,之前提及的曠野試探,以蘋果樹(分別善惡樹?)及斧頭作結[1:01],在[1:07]拿出自己的心藏後,宣告以斧頭代替愛,都為這個尋找自我身份的耶穌寫下重要的里程碑。幾個特色的填補都涉及四福音以外經文,包括有以賽亞對救主的預言[1:31]5、但以理書中的大像[1:55]6、亞伯拉罕獻以撒[2:07]7及保羅在大馬色路上遇見耶穌8的見證[2:22]。其中耶穌與彼拉多的單獨對話,就是引用但以理書尼布甲尼撒王的夢,他指明「一塊非人手鑿出來的石頭」就是自己。個人認為,編劇人對聖經實在需要有一定的認知9,才可以寫下這幾段劇情。
當然【基】最大的填補在釘十架期間放棄十架而選擇成家的一大段。第一個值得人思考的話題是守護天使10。很多人相信每個人都有一位守護者,但聖經沒有明顯的證據。劇情末後,守護天使被猶大拆穿實為之前的火柱,即撒旦,對一向相信有守護天使的人,是一個很好的提醒。這段第二個重點是,一共出現三個耶穌的女人。或許編劇有其特殊原因(滿足坊間耶穌妻子的傳說?),個人認為此段篇幅過長,安排抹大拉馬利亞死去,由馬利亞、馬大兩人續弦,作用不大,反而大大削弱了戲味。保羅的出現是妙筆,他竟然照樣在大馬色路上遇上基督,劇情雖有犯駁之處,卻暗示歷史仍在神的掌權中。個人認為如果他的出現令耶穌覺醒,發現不會長大的守護天使是撒旦,然後毅然放棄家庭,祈求神給他機會,最後返回十架,既交代了完整劇情,也不會出現後段拖拉的狀況。
另一個要討論的話題,就是有人認為編劇所說的這誘惑,只是耶穌臨死前離留間的幻象。這點,個人是不同意的,因為一個離留間的幻覺中不應出現保羅、耶路撒冷被毀等歷史真實人物及事件,加上劇情一直描寫與三個女人的感情發展,到耶穌生養眾多,到所有人物均垂垂老矣,是三十年以上的光景罷?幻覺大概不會這樣長,也不可能這樣細緻。所以,不是他的幻想,而是耶穌真的中途放棄了十架,也意味著,最後,神以時光倒流的神蹟讓耶穌重上十架。
此片末段最後一句說話「成了」,除了指原本十架救贖的完成,也多了神對耶穌的憐憫,給他機會重釘十架的雙重意義。於是,這個耶穌死時,是微笑的。
作為戲劇電影
以下,就電影的編劇(個人不喜歡太高舉導演,編劇才是電影真正的靈魂,可惜功勞大多歸於導演)、演員、美術(佈景、服裝、道具等)、資料搜集、攝影、剪接等,個人對三齣電影的評價。先從場景處理來評價幾齣電影。這會看到製作人從資料搜集,到美術設計,再轉變成最後的拍攝影像的功力,繼而評論電影的配樂、音效。最後,談娛樂性及印象。
【受】片是大型投資,服飾道具等都屬認真,佈景亦最龐大,臨時演員眾多,令大型場景更逼真,但似乎美術方面受天主教傳統影響,例如最後晚餐,憑坐姿看,似乎是圍著長桌子坐在椅子上的[1:40]11,釘在手心[1:36],耶穌血淋淋的形象應參考文藝復興時代的油畫,部分服飾,例如祭司們的制服亦略嫌華麗。電影的化妝是一流的,特別是耶穌身上的傷痕的特技化妝十分逼真。鏡頭運用方面,大量特寫及慢鏡來凸顯血腥場景是這片的一大特色,不贅。配樂方面,有水準,配合劇情,除了大量管弦樂,也用上好些中東樂器,令人感到置身其中。可惜受制於劇情,由始至終幾乎都沉重。
【受】以耶穌在世最後12小時為主線,於是其他生平重要的其他事件,都要靠「回憶」來處理,除了耶穌「發明」桌子[0:21]一段有點不自然外,安排都算順暢。個人欣賞個別「填補」場景的安排,例如彼拉多及其妻的對話,特別是討論什麼才是真理,教人思考。另外,猶大在死羊羔前自縊,是Screenplay12的妙筆。
【萬】的設定是以現代人來重演耶穌的事件,相對地,對歷史的考究或要求亦較另外兩齣電影低,古裝裝扮上沒那麼考究是可接受的。不知是否為較早期製作,多處剪接不太順暢,亦曾出現音樂快速消失的情況,有欠自然。全片在以色列實景拍攝,有一分特殊的氛圍。
電影忠於由Andrew Lloyd Webber及Tim Rice創作的同名百老匯音樂劇13,論作曲,Andrew刻意大量採用70年代的Rock、Indi及Metal音樂,加上Folk、Big Band、清唱及傳統四部等,音樂尚算多元豐富,或許個人不太喜歡那年代的歌,論作曲的質素,相比他的高峰作品The Phantom of the Opera,只屬一般,只有個別數首歌曲悅耳耐聽,聽得出他似乎要在傳統Musical Play框架內混入當時流行的音樂,卻給我有點跟風跟潮流的感覺。Tim Rice的歌詞仍有Joseph and the Amazing Technicolor Dreamcoat及後來的Evita的水準,用字有深度,說故事條理清晰,表達流暢。
論娛樂性,【萬】仍是高的。以一班青年人乘巴士到以色列地起,上演耶穌生平最後一星期事蹟,到乘坐那巴士離開,首尾呼應,加上重寫猶大與耶穌關係,又用音樂劇形式表達,其創新角度,在當時來說是大膽的。個別場景,亦巧見心思,例如,耶穌潔淨聖殿一段,有扮現代醫生,醫的卻是一隻假手,不久又有人販賣大麻毒品[0:37],是當時美國的寫照罷?於客西馬尼園門徒坐下時刻意停頓數秒,扮達文西《最後的晚餐》[0:54:46],都為古老場景成功加入現代元素,是出色的影像處理。
【基】的資料搜集功夫認真度可能是三者之冠。包括:有不少別國種族人士穿梭其中、妓女家門上的兩蛇圖案[0:14]、中東女子的紋身及頭飾、迦拿婚宴的服裝與禮儀[1:10]、聖殿中祭司預備逾越節羔羊的禮儀[1:43]、羅馬兵丁的服飾、粗糙的十架造型等,雖總有創作成分,但明顯用過時間考究及花了心思。以釘十架為例,只有此片採用近年考古較接受的腕釘,而非釘在手心,行刑時是全裸的。
此片配樂都有水準,風格接近【受】,但較偏向使用中東樂器,特別是敲擊樂及人聲,較少像【受】那麼多大型管弦樂的編曲。燈光方面,抹大拉馬利亞為耶穌抹去血跡的場景[2:11],用了忽光忽暗的燈光,雖說應該有其暗示,個人覺得不明顯,亦不需要。
【基】的娛樂性可能是三片中最高的。不過片長超過2.5小時,要一直維持娛樂性,實在很難,我已建議,某些場景可以省略,之前已提,不贅。多段魔鬼(不同形象,包括守護天使)的對白似是而非,添了不少既娛樂又令信徒反思的內容。我的結論是,【基】的可觀性、認真度及劇本處理皆優秀,最值得觀賞。
註解
1在列表中,也會引用其他電影作例子,包括【耶穌傳】(簡稱【耶】)及【馬太福音】(簡稱【馬】)
2第一次應參考約2:13-20[1:24],第二次依據馬太21:5-16的描述[1:38]
31969年,天主教教會曾為她翻案,但是依然有許多人只知道她是一名妓女
參http://jgospel.net/truth/bible-study/聖經解碼-第二集-抹大拉馬利亞的真實面貌._gc66452.aspx
4包括Who are you? What have you sacrificed? Do you think you're what they say you are?
5以賽亞書53:1-12
6但以理書2:31-36
7創世記22:9-14
8使徒行傳9:3-9
9可惜劇本錯寫為「但以理的異象」,而非王的夢
10參馬太福音18:10「你們要小心,不可輕看這小子裡的一個。我告訴你們,他們的使者在天上常見我天父的面。」
11當時近東人多席地而坐,羅馬人會卧著坐,腳在後面。電影加插耶穌「發明」高身桌子[0:21],證明資料搜集知道這點,在最後晚餐的設定中卻不用這坐法,好像有點矛盾。
12負責把劇本由文字轉為影像的工作,特別是交代場景內的細節。
13我沒有機會看1970年版,但有看2012版DVD,會發現電影與舞台版處理很接近。
不論製作人怎說,怎強調其真實性,觀賞耶穌電影,是不能亦不應以是否忠於原著為評審的條件,電影是集體的創作,編劇、導演、演員、美術、資料搜集、佈景、攝影、剪接、配樂、市場策劃等等均在左右電影的成品的模樣,所以,我們以忠於原著來評價那些電影,是前設錯誤。誰能真實地反映當刻耶穌的情景?受難曲?用原文?對不起,沒有現代人知道當時的語音是怎樣。看時序?連四福音之間都有時序上的出入。看場景看細節看考古?我們沒有幾人是專家。【耶穌傳】強調跟足路加福音,結果十架上是沒有「猶太人的王」的牌子;【受難曲】客西馬尼園一段有魔鬼放蛇,馬太26:及馬可14:都沒有提過,何來忠於原著?課堂上有一齣【馬太福音】,連當時的教宗都推崇,製作人卻原來不是信徒,只是覺得耶穌這題材很值得拍,便依照馬太福音拍。試問,一個不信神蹟的人怎樣忠於原著,以影像來演繹真實的耶穌?反過來,用完美數碼特技造出耶穌行於水上,或平靜風浪,才算忠於原著?非信徒看完便會臣服於耶穌的神蹟?
事實上,更多電影製作人,製作的前設不是要還原古時的耶穌,而是展示他們心目中的耶穌。由編劇開始,他們已經不斷為聖經裡的文字進行「選取」、「重塑」及「填補」的工作。所以,要評價的,應該是經整合後,所要表達的景象,要表達什麼?是否言之有物?是否能豐富了觀眾對文本內耶穌的認知?為觀眾帶來反思?疑問(不同意電影的演繹,都屬擴闊眼界,只是反面罷)?新角度?新眼界?還有,戲劇性的電影,原本是為娛樂而存在的,即使所描寫的是如耶穌般的偉人豪傑或神性宗教領袖,我們仍要問,電影是否有娛樂性?
本文的目標是,嘗試分析電影製作人,怎樣為四福音文本進行改編,把這個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,重現於現代人的眼前──就是怎樣把四福音文字立體化。
我主要選取了【基督最後誘惑】(下簡稱【基】)、【萬世巨星】(簡稱【萬】)及【受難曲】(簡稱【受】)作為主要探索對象1。
選取+重塑+填補=製造
製作人要「製造」一個怎樣的耶穌?答案就見於他們的故事主題上,有什麼的主題,就會從聖經中抽取什麼內容,亦會左右他們如何塑造這耶穌,同時也會引發他們加插某些原著沒有的橋段,來填補文字上的空白。
【受】片詳細地描寫耶穌臨死前的一段時間,明顯是「取」其受難之主題,因為從客西馬尼後的所有記載都配合著這主題。【萬】以一個重新設定的猶大,從人性、政治、宗教等角度嘗試理解耶穌的釘死,於是關乎二人之間的情節都保留下來,只是加以渲染,都改寫成二人的分歧,導致最後耶穌被賣。【基】的點題是「最後誘惑」,這誘惑就是選擇家庭而放棄十架,於是全片都充滿「女人vs.十架」這主題,由開首耶穌背著別人十架到抹大拉馬利亞吐唾液在他面上,到在她的家中請求她原諒,到改寫曠野第一個試探為馬利亞(蛇)引誘他組織家庭,到釘十架期間中計走下十架分別與抹大拉馬利亞、馬大及妹子馬利亞生兒育女,所有的取材與改編,都貫徹此主題。
先說「選取」。耶穌生平,不能盡錄,就連四福音的作者也只能選取他們印象最深刻的片段,電影只有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,更加要嚴選。
【受】片雖說主要跟據約翰福音,但因為要集中描寫「受難」,於是與受難相關的經文都會優先被引用,包括分散於四福音的十架七言。為凸顯猶大的出賣,同樣引入約翰福音以外之經文。
【萬】片幾乎全以猶大為主視點,說的是他眼中的耶穌。選取的經文多與他有關,以耶穌為核心的劇情就要等到客西馬尼園之後才增多。因為主線在猶大,連醫病、神蹟及釘十架等其他耶穌電影十分重視的場景,都相對地粗疏簡約。
至於【基】,表達手法非一般,反而選取的經文涉獵更廣,不只集中在四福音,參下文。
值得留意的是,三片皆認為當時的政治及宗教氣候,與及門徒對耶穌復國作王這政治期望皆十分重要,都影響耶穌的生死,所以很努力選取相關經文。
然後說「重塑」。重塑是指怎樣把已選取的文字內容轉為電影內容(包括影像、音樂、音效與對白),同樣,表達的手法不一定以忠於原文本為目的。文字的記載很有限制,很多細節,包括時間、地點、場景間的轉換,以至人物的動作、說話的語氣等,未必有所記錄,當文字轉換成影像時,往往需要製作人憑他們對文字的理解及取捨來進行重塑。
【受】幾乎把聖經關於耶穌受難大部分經文平鋪直敘地展現於觀眾眼前,因為強調其真實性,許多重要聖經對白都得以保留。【受】以以賽亞書53:5(...因他受的鞭傷,我們得醫治)一句字幕作開始,相信正是製作人米路吉遜的信仰觀,就是耶穌的受苦是非常重要,可藉以洗去我們的罪孽。越能表達那份傷,越能帶出耶穌的醫治,於是有過分冗長的血腥鞭打,及鉅細靡遺的十架行刑場景。在釘十架一場戲中,相對於另外兩個被釘者,耶穌身上簡直是體無完膚。
【萬】中幾乎所有說話皆以歌唱方式出現,而部分重要對白,則以仿古Gregorian Chant方式演繹,較易於保留一些聖經中的重要字眼。許多的經文都為配合音樂上的Phasing、押韻、音調等而作出修改,達至音樂美學上的需要,但整體來說,可以見到歌舞間仍然清楚地帶出耶穌很多重要事件的始末。視覺上,為增加現場感,選擇在以色列實景拍攝;一些抽象或不想以對白來交代的情節,有時會選擇以歌舞場景來演繹。
【基】雖說劇本對聖經的改動很大,但個別場景仍保留原著的細節,包括連基督徒都經常混淆的兩個潔淨聖殿場景2,都能清楚表達。情節上最大的改寫相信是耶穌對自己身份的認知。這個耶穌要不斷尋找別人來肯定自己的角色,包括猶大、施洗約翰,甚至曠野禁食的目的都是為求與神對話,要找出自己的身份來,這些試探亦因為對應尋找自己角色的目的而有很大的改動:魔鬼以眼鏡蛇、獅子及火柱的形象出現──原本石頭變食物的試探以女人及性來代替,變了形式(form),仍然是中國人所說的食色性也。獅子的出現則代表心底的權力及對世界的統治慾。出埃及記中神夜間用火柱引領以色列人,所以戲中火柱一出現,耶穌以為是天使長(終於等到神與他對話)。火柱先認定他神兒子的身份,並以與他一同作王為引誘。
人物塑造方面,【萬】及【基】都重新打造猶大,【受】亦為他加入不少額外情節。另一個重要人物彼拉多,不約而同,三齣電影都為他塑造一個較公正、欲協助耶穌及政治無奈的形象。最特別的,就是抹大拉的馬利亞。三齣電影似乎都受中世紀教會對她身份貶抑的影響,都以妓女的角色出現,【受】及【基】直接把她描寫成約8:3-11中的淫婦,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就是那淫婦。聖經亦沒有提過她是妓女,只提過耶穌為她趕了七隻污鬼,這事實又竟然沒有電影打算交代3,這就是我說,一切都在乎製作人的取捨。
最後談「填補」,就是填補文字上的空白。製作人往往會運用想像力,為沒有交代的空白填寫劇情,以增連貫性、戲劇性,或為其製造的人物或故事增添補充資料,令人物性格更立體,令故事更有說服力。
雖說【受】片較多跟隨四福音內容,但亦有好些戲劇性的添加內容,例如魔鬼多次以不同形象(多以一個男性)出現。較特別的一組場景,關乎猶大的,就是他出賣耶穌後,有兩個鬼魔童子出現,繼而出現了11個兒童戲弄猶大的幻象,最後在一隻羊羔屍體前,猶大自縊而死,頗有玄外之音。彼拉多與太太的篇幅,亦算不少,斷續地為彼拉多塑造一個被迫殺害耶穌的無辜形象。
【萬】片以現代人扮演古代人物作為框架,多次出現古代與現代交錯甚至混合的場景,例如出現現代裝備的羅馬兵或現代人用的維修鋼架等,荒誕的場景更能配合音樂劇的模式,音樂更能自然地融合於影像中。片中最點題的填補相信是已死之猶大再現[1:35],唱出主題曲Superstar,以一連串的問題4,質疑耶穌的抉擇。另一個聖經以外,不只一齣電影有興趣探索的題材就是抹大拉馬利亞與耶穌的感情,於是安插了Everything's Alright[0:18]及I don't know how to love him[0:44]這兩段戲。至於影像上的填補,較令人留下印象的是,出現坦克及戰機。兩組鏡頭都與猶大有關,以表達他內心的掙扎,心裡兩個律的爭戰。用現代武器,相信與當時美國正值越戰有關。另一個特別的填補在電影的完結,片中沒有交代耶穌的復活,男主角最後沒有與一眾青年人乘坐他們的巴士離開,結尾時,夕陽下,山頂上影著一個空十架,而山下暗處隱約看到一個人影,後邊有大群羊跟著,彷彿在暗示,復活了的耶穌,牧養他的群羊。
【基】的填補是三者之冠,之前提及的曠野試探,以蘋果樹(分別善惡樹?)及斧頭作結[1:01],在[1:07]拿出自己的心藏後,宣告以斧頭代替愛,都為這個尋找自我身份的耶穌寫下重要的里程碑。幾個特色的填補都涉及四福音以外經文,包括有以賽亞對救主的預言[1:31]5、但以理書中的大像[1:55]6、亞伯拉罕獻以撒[2:07]7及保羅在大馬色路上遇見耶穌8的見證[2:22]。其中耶穌與彼拉多的單獨對話,就是引用但以理書尼布甲尼撒王的夢,他指明「一塊非人手鑿出來的石頭」就是自己。個人認為,編劇人對聖經實在需要有一定的認知9,才可以寫下這幾段劇情。
當然【基】最大的填補在釘十架期間放棄十架而選擇成家的一大段。第一個值得人思考的話題是守護天使10。很多人相信每個人都有一位守護者,但聖經沒有明顯的證據。劇情末後,守護天使被猶大拆穿實為之前的火柱,即撒旦,對一向相信有守護天使的人,是一個很好的提醒。這段第二個重點是,一共出現三個耶穌的女人。或許編劇有其特殊原因(滿足坊間耶穌妻子的傳說?),個人認為此段篇幅過長,安排抹大拉馬利亞死去,由馬利亞、馬大兩人續弦,作用不大,反而大大削弱了戲味。保羅的出現是妙筆,他竟然照樣在大馬色路上遇上基督,劇情雖有犯駁之處,卻暗示歷史仍在神的掌權中。個人認為如果他的出現令耶穌覺醒,發現不會長大的守護天使是撒旦,然後毅然放棄家庭,祈求神給他機會,最後返回十架,既交代了完整劇情,也不會出現後段拖拉的狀況。
另一個要討論的話題,就是有人認為編劇所說的這誘惑,只是耶穌臨死前離留間的幻象。這點,個人是不同意的,因為一個離留間的幻覺中不應出現保羅、耶路撒冷被毀等歷史真實人物及事件,加上劇情一直描寫與三個女人的感情發展,到耶穌生養眾多,到所有人物均垂垂老矣,是三十年以上的光景罷?幻覺大概不會這樣長,也不可能這樣細緻。所以,不是他的幻想,而是耶穌真的中途放棄了十架,也意味著,最後,神以時光倒流的神蹟讓耶穌重上十架。
此片末段最後一句說話「成了」,除了指原本十架救贖的完成,也多了神對耶穌的憐憫,給他機會重釘十架的雙重意義。於是,這個耶穌死時,是微笑的。
作為戲劇電影
以下,就電影的編劇(個人不喜歡太高舉導演,編劇才是電影真正的靈魂,可惜功勞大多歸於導演)、演員、美術(佈景、服裝、道具等)、資料搜集、攝影、剪接等,個人對三齣電影的評價。先從場景處理來評價幾齣電影。這會看到製作人從資料搜集,到美術設計,再轉變成最後的拍攝影像的功力,繼而評論電影的配樂、音效。最後,談娛樂性及印象。
【受】片是大型投資,服飾道具等都屬認真,佈景亦最龐大,臨時演員眾多,令大型場景更逼真,但似乎美術方面受天主教傳統影響,例如最後晚餐,憑坐姿看,似乎是圍著長桌子坐在椅子上的[1:40]11,釘在手心[1:36],耶穌血淋淋的形象應參考文藝復興時代的油畫,部分服飾,例如祭司們的制服亦略嫌華麗。電影的化妝是一流的,特別是耶穌身上的傷痕的特技化妝十分逼真。鏡頭運用方面,大量特寫及慢鏡來凸顯血腥場景是這片的一大特色,不贅。配樂方面,有水準,配合劇情,除了大量管弦樂,也用上好些中東樂器,令人感到置身其中。可惜受制於劇情,由始至終幾乎都沉重。
【受】以耶穌在世最後12小時為主線,於是其他生平重要的其他事件,都要靠「回憶」來處理,除了耶穌「發明」桌子[0:21]一段有點不自然外,安排都算順暢。個人欣賞個別「填補」場景的安排,例如彼拉多及其妻的對話,特別是討論什麼才是真理,教人思考。另外,猶大在死羊羔前自縊,是Screenplay12的妙筆。
【萬】的設定是以現代人來重演耶穌的事件,相對地,對歷史的考究或要求亦較另外兩齣電影低,古裝裝扮上沒那麼考究是可接受的。不知是否為較早期製作,多處剪接不太順暢,亦曾出現音樂快速消失的情況,有欠自然。全片在以色列實景拍攝,有一分特殊的氛圍。
電影忠於由Andrew Lloyd Webber及Tim Rice創作的同名百老匯音樂劇13,論作曲,Andrew刻意大量採用70年代的Rock、Indi及Metal音樂,加上Folk、Big Band、清唱及傳統四部等,音樂尚算多元豐富,或許個人不太喜歡那年代的歌,論作曲的質素,相比他的高峰作品The Phantom of the Opera,只屬一般,只有個別數首歌曲悅耳耐聽,聽得出他似乎要在傳統Musical Play框架內混入當時流行的音樂,卻給我有點跟風跟潮流的感覺。Tim Rice的歌詞仍有Joseph and the Amazing Technicolor Dreamcoat及後來的Evita的水準,用字有深度,說故事條理清晰,表達流暢。
論娛樂性,【萬】仍是高的。以一班青年人乘巴士到以色列地起,上演耶穌生平最後一星期事蹟,到乘坐那巴士離開,首尾呼應,加上重寫猶大與耶穌關係,又用音樂劇形式表達,其創新角度,在當時來說是大膽的。個別場景,亦巧見心思,例如,耶穌潔淨聖殿一段,有扮現代醫生,醫的卻是一隻假手,不久又有人販賣大麻毒品[0:37],是當時美國的寫照罷?於客西馬尼園門徒坐下時刻意停頓數秒,扮達文西《最後的晚餐》[0:54:46],都為古老場景成功加入現代元素,是出色的影像處理。
【基】的資料搜集功夫認真度可能是三者之冠。包括:有不少別國種族人士穿梭其中、妓女家門上的兩蛇圖案[0:14]、中東女子的紋身及頭飾、迦拿婚宴的服裝與禮儀[1:10]、聖殿中祭司預備逾越節羔羊的禮儀[1:43]、羅馬兵丁的服飾、粗糙的十架造型等,雖總有創作成分,但明顯用過時間考究及花了心思。以釘十架為例,只有此片採用近年考古較接受的腕釘,而非釘在手心,行刑時是全裸的。
此片配樂都有水準,風格接近【受】,但較偏向使用中東樂器,特別是敲擊樂及人聲,較少像【受】那麼多大型管弦樂的編曲。燈光方面,抹大拉馬利亞為耶穌抹去血跡的場景[2:11],用了忽光忽暗的燈光,雖說應該有其暗示,個人覺得不明顯,亦不需要。
【基】的娛樂性可能是三片中最高的。不過片長超過2.5小時,要一直維持娛樂性,實在很難,我已建議,某些場景可以省略,之前已提,不贅。多段魔鬼(不同形象,包括守護天使)的對白似是而非,添了不少既娛樂又令信徒反思的內容。我的結論是,【基】的可觀性、認真度及劇本處理皆優秀,最值得觀賞。
註解
1在列表中,也會引用其他電影作例子,包括【耶穌傳】(簡稱【耶】)及【馬太福音】(簡稱【馬】)
2第一次應參考約2:13-20[1:24],第二次依據馬太21:5-16的描述[1:38]
31969年,天主教教會曾為她翻案,但是依然有許多人只知道她是一名妓女
參http://jgospel.net/truth/bible-study/聖經解碼-第二集-抹大拉馬利亞的真實面貌._gc66452.aspx
4包括Who are you? What have you sacrificed? Do you think you're what they say you are?
5以賽亞書53:1-12
6但以理書2:31-36
7創世記22:9-14
8使徒行傳9:3-9
9可惜劇本錯寫為「但以理的異象」,而非王的夢
10參馬太福音18:10「你們要小心,不可輕看這小子裡的一個。我告訴你們,他們的使者在天上常見我天父的面。」
11當時近東人多席地而坐,羅馬人會卧著坐,腳在後面。電影加插耶穌「發明」高身桌子[0:21],證明資料搜集知道這點,在最後晚餐的設定中卻不用這坐法,好像有點矛盾。
12負責把劇本由文字轉為影像的工作,特別是交代場景內的細節。
13我沒有機會看1970年版,但有看2012版DVD,會發現電影與舞台版處理很接近。
耶穌電影──由文字到影像PDF 功課版
(於老師改卷後才公開)